打个响指吧!打个共鸣的响指!
——评《漫长的季节》
(资料图)
文丨黎艺婕
“往前看,别回头!”
无边广阔的玉米地里,老式货运火车缓缓驶过,伴着“再回首,恍然如梦”的曲调,头发花白、身着红毛衣的老年王响朝开着火车的青年王响喊出了这句话。自此,横跨二十年命运跌宕交错的故事画上句号,导演辛爽继《隐秘的角落》之后三年磨一剑的口碑之作《漫长的季节》也圆满收官。这部剧被众网友评为“年度剧王”“悬疑片的标杆”,在豆瓣上的评分也由开播时的9.0飙升到大结局时的9.5,不论是从剧情逻辑、叙事结构、场景调度、镜头语言、配乐台词任何一个角度来评析,此剧都堪称佳作。
一、聚焦东北老工业区,追寻逝去的时代
近年,“东北文艺复兴”热潮兴起,大众视野中出现越来越多东北题材的文艺创作,如《钢的琴》《白日焰火》等影视作品,以双雪涛、郑执、班宇为代表的东北作家创作的小说,宝石老舅、二手玫瑰的音乐,还有大量带有东北味儿的脱口秀和短视频等。他们或是书写曾经辉煌如今却落寞的工业城市,或是描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乐观、豁达、幽默、不被命运打败的人们,或是使用东北地域语言营造幽默效果,获取流量。同样的,《漫长的季节》也是一部聚焦东北老工业区的衰落,使用东北口音、东北段子讲述故事的剧集。
该剧发生的背景是上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和下岗大潮的到来,东北老工业区桦林钢铁厂的下岗火车司机王响为了不下岗,主动申请加入侦破发生在桦钢的一桩“碎尸”案件,这桩案件串联起工厂劳模王响、厂办大学生龚彪、刑警队长马德胜20年的人生。这部剧看似是在追查一桩命案,实际上反映的是下岗大潮带来的家庭变故,反映的是在大时代下普通人宛如一粒灰的命运,反映的是小人物在衰败的城市挣扎前行的悲欢离合。逐渐衰败的重工业让整个城市失去了活力与稳定,暴力、色情、腐败不断滋生,东北街头频繁发生斗殴事件,夜总会里纸醉金迷,厂长与港商侵占国有资产、包养情人、公报私仇陷害职工,王响的儿子高考失败后不能“接班”,过磅女工巧云到夜总会陪酒补贴家庭,大学生龚彪不受重用,王响的妻子安装心脏支架的费用多年无法报销等等,这都映射了失去经济支柱的东北老工业区难以为继,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步履维艰,预示着属于东北的狂飙猛进的时代已然过去了。剧中还充满了幽默的东北式台词,比如:“我就是普通人民群众,惹祸的小老头”“他怎么选个红色的呢?是不是有点贱嗖的。贱嗖的跟衣服有关系啊?跟你有关系”“抡巴,把老太太抡上天了都”大量生活化的台词带观众重返情境,幽默的语言一定程度上稀释了“碎尸案”的沉重。除此之外,冒出滚滚浓烟的工厂烟囱,成片成片黄绿相间的玉米地,老式的录像厅、歌厅、舞厅、搓澡堂,这些场景也颇具东北特色。这些在剧情、语言、场景中反复出现的东北元素成就了一出有血、有肉、有情怀的大厂记忆和东北往事之剧,为已然逝去的那个充满激情的时代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与印象。
二、搭建三线叙事结构,营造多重悬疑宇宙
《漫长的季节》这部剧采用三个时间段并行叙事的方式讲故事,分别是1997年“碎尸案”发生前,1998年“碎尸案”发生后,2016年重新揭开多年未破案件的谜团。剧集从2016年的出租车套牌事件切入,出租车司机王响与曾经参与事件的妹夫龚彪、刑警马德胜重新聚集,组成福尔摩斯华生“东北分cp”,追踪困惑了他们十八年的案件。“碎尸案”的凶手是谁?儿子王阳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?儿子溺水死亡是自杀还是他杀?从这个视角出发,也给观众制造了谜团——为什么曾经的劳模王响变成了落魄的出租车司机?曾经前途无量的厂办大学生龚彪的家庭生活怎么变得一地鸡毛?所有的故事因缘草蛇灰线般埋在1997年、1998年两个时间段,引发观众好奇,吸引观众不断往下探索。1998年是碎尸案发生的时间点,这个尸体到底是谁的?是谁杀害了他/她?在他/她身上发生了怎么样的故事?1998年这个时间段讲述了王响、龚彪、马德胜、王阳是怎么参与到这个案件中的,这一切又与1997年发生的故事环环相扣。1997年,王阳与女大学生沈墨相恋,沈墨被养父沈栋梁养大,关系不佳,与弟弟傅卫军相依为命。沈墨在夜总会打工时,被同事殷红陷害失身于港商。故事写到这里,港商、殷红、沈墨都失踪了,那么死去的到底是谁?1997年、1998年、2016年三条时间线互为谜面和谜底,多次反转,营造了悬疑的多重宇宙,扩充了叙事空间,一定程度上契合了悬疑剧烧脑的特性,增加了故事与观众互动的乐趣,将故事讲得精彩动人。正如导演辛爽在采访中谈到的,“多线叙事的意义,其实并不是为了看起来多酷炫,更多因为它能更好地为这个故事服务。因为其实你能感受到这个故事如果按顺序来讲的话,其实它是产生不了观众看到的这种感受的。每个时间段的故事在响指中产生了共鸣,这才能形成故事最大的魅力。”
这种三线叙事结构不显凌乱主要得益于它的编排、转场、运镜等技巧,让观众在跟随故事深入探索时,并没有觉得繁琐或不适,反而显得异常流畅。例如1997年王阳与沈墨初见,王阳问沈墨名字,场景色调明媚,镜头趋近,围绕着王阳360度旋转,转着转着色调变灰,王阳的眼神由热情朝气变得晦暗抑郁,场景便转换到1998年发现碎尸的当天。再如通过王阳洗澡看镜子的方式实现转场,镜头拍摄镜子深处构成“镜渊”,王阳低头再抬头时眼神变得狼狈,观众就能了解再次出现的王阳是1998年溺水后的似真似幻的“王阳”。故事通过大量毫无痕迹、衔接顺畅的转场完成了时空的切换,既能让观众迅速转换情境、理解故事逻辑,又增加了观剧的趣味性。
三、关注人物命运情感,着眼细节洞悉人性
《漫长的季节》最打动人心的部分是对于人物情感的展现,这种展现并非大开大合、大收大放的,而是主创团队立足普通人真实的生活细节与真诚的个人情感,深入挖掘角色特点,从细节处入手、从小处着眼,细腻地进行情感表达。其表达是节制的,它避开了电视剧通常设置的那些情感高潮点,而在情绪已经散尽之后再回头着墨,让观者觉得余韵悠长。比如在表现亲情方面,王响在看到王阳溺水的遗体后,先是不可置信,大声喊着“王阳起来”“回家睡去”,然后弓着腰慢慢走近,确认了之后说“阳儿,你别吓唬爸”,最后整个身子趴伏在儿子遗体上,全身颤抖地小声啜泣。对于王阳妈妈罗美素情感的展现也非常贴近生活,剧中完全没有拍摄罗美素得知独子死亡的片段,观众只看到一个完全沉浸于儿子丧事细节的母亲,对着来宾强颜欢笑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等到宾客散尽,罗美素上吊自杀了。这两种表现父母对孩子感情的片段虽然形式不同,但很好地把握了人物的性格特点,那种若无其事的悲痛感比放声嚎哭更加打动人心。再比如在表现老年人爱情方面,也是相对隐忍克制的。老年王响开着出租想要去给巧云表白,却意外搭载了他的情敌,在得知他的情敌条件远优越于他的时候,王响决定放弃。在出租车上,王响对巧云说的话暗藏机锋,句句均是表达对巧云的爱意,希望她过更好的生活,但却没有直说。再比如傅卫军得知他的初恋殷红被杀,握着送殷红的发卡无声地哭泣。这样一种避开情感泛滥时刻的表达方式,将难以正面回忆、正面思考的创伤稀释,既不会伤及观众,又足够有力量。在友情方面,也并没有进行重点、正面的表现,铁三角王响、龚彪、马德胜日常互怼斗嘴,但一遇到需要帮忙的时刻,他们会互相扶持、支撑,共同抵御时代洪流。
总体来讲,《漫长的季节》表达情感的方式是独到的、生动的、接地气的,它将深刻的情感寓于每一个生活的细节,洞察人性,写尽世间悲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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